风尘长亭晚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随便写写东西的小号。

【羡澄】《故人酒》



*新年贺文
*距离上次更新羡澄真是很久远了呢(。





《故人酒》



01.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把灯笼挂起来。大多是红灯笼,悬在门口,喜庆的红,祈求来年平安和乐。

莲花坞也不例外。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看着热闹暖和,连落雪仿佛都极难冷却这份光热。

侍女和门生喜欢做这等热闹事情,虽然江宗主一如既往冷着脸不给好脸色看,却不反驳他们瞎闹的举动。这便是默许了。



02.

金凌抱着仙子特地御剑从兰陵赶到云梦,说是要陪江澄一起过年。

金光瑶死后,金麟台的年便过得空空落落少了许多情调——毕竟金光瑶生前向来喜欢操办这些事情,甚至前些年好几次都会把泽芜君请来,大费周章的搬了许多有趣的东西来赏玩。

金凌对办事一窍不通,他甚至连长老的名字都还没认全,深更半夜和案桌上天书般的文书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连撕了它们的心都有。
他认得的人少,脾气又傲,许多事情就闷在心里,默默一个人一遍遍尝试着做好。过年时好容易歇口气,掐指数数,至亲竟只剩江澄一人。

金家局势不稳,不少分支都虎视眈眈宗主的位置,他看着空空荡荡的金麟台,心里缺了什么似的,突然有些委屈了,闹小孩子脾气,说什么都非要来云梦赶一趟。



当是时,江澄正在擦剑,见了昂首阔步风风火火闯进莲花坞的外甥,略一思考便猜到他的来意。他一贯知晓金凌死性不改的冲动犟脾气,上去劈头盖脸便是骂他。

金凌在他身边坐下,放了仙子到屋子外面跑,哼哼了两声:“舅舅你自己一个人过年,我来陪你还不乐意了?”

江澄翻了个白眼:“你得了,还真当我不知道,不过是死了个金光瑶,没人陪你过年,就心神不定跑来云梦了。不成器。”

金凌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回答。

江澄知晓戳到了金凌的痛处,方才是自己语气冲了,沉吟半晌没说话,最后才道:“金麟台局势不稳,这么冒失跑过来不妥,吃完一顿饭,你就给我滚回去。”

金凌有些不悦,却还是应下了:“哦。”

江澄嗯了一声,想起什么,一边继续擦着三毒一边状若无意问:“上一次我听闻有几个分支不安分,你对付得很吃力。可是等我赶到时却已经平息下去了,你和我把这件事情说说。”

金凌言简意赅:“得了别人的帮助。”

江澄道:“人家肯帮你是好事,你谢过人家没?”

金凌支吾半天,才道:“是蓝家人帮的……谢什么谢。哼。”

江澄冷笑一声:“是魏无羡?”

金凌没有回答,低头剥着指甲玩,默认了。

江澄原本还算好的心情转眼间被这三个字活生生糟蹋了。金凌知晓这三字在他舅舅这里是禁语,便很怕他心情不好要摔桌上的茶盏,就并不说话,只在一旁不安地看着。

出乎意料,江澄却没有摔茶盏,只是看着地上的砖发呆,半晌自嘲笑了一声,兀自给自己的茶盏斟满。



03.

饭吃到一半,金凌突然搁了筷子,问道:“舅舅,我年纪不小了,那我能不能喝酒了?”

江澄夹了一筷子白菜到金凌碗里,非常惊讶:“原来你从没偷喝过酒?”

金凌:“……”

江澄道:“不就是酒吗,莲花坞多的是,烈点的酒随便灌你一碗都能让你三天起不来。你今晚还要回兰陵,不能喝,过段时间来喝。”

金凌摸了摸鼻子:“因为不是说长大了才能喝酒?……而且和我一起玩的蓝思追他们从来不喝,所以我也……”

江澄却难得揉了揉他的头,语气也罕见没带斥责的意味:“那你最好希望自己这辈子滴酒不沾。”

金凌被他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反驳道:“我年纪不小了!”

江澄笑了一声:“你年纪的确不小了。但有些事最好别遇到。不仅吃力不讨好,还要捞骂名。”

金凌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哦了几声,就继续低头扒饭。



04.

金凌一番话倒提醒他一些事情。

酒。



送完金凌走,他便提着盏灯笼走去莲花坞东边墙角的大槐树下。

说来这棵槐树也是命硬,当年莲花坞惨遭温家屠戮后,几乎是被毁得寸草不生。待他操手重建时,狼藉废墟上唯一可见的活物便是这棵大槐树。



云梦冬天的夜晚极冷,门生该回家过年的早回家了,想留在莲花坞的也在太阳落山前就进房间躲寒去了。
偌大庭院,只剩房前明灭红灯笼的光华陪他。

雪已经积得有些厚,他纵使拨开雪时拿灵力护体,到最后双手仍旧还是冻得通红,一点知觉都没有。

雪下泥土被浸润,有些松软,按下去会塌下去一小片。

江澄拍了拍手上的雪水,揉着手去墙角倒腾了一把铁锹回来,把手揉了又揉,好容易恢复了点知觉,指节活络了些许,便开始循着记忆一铲子一铲子往下挖。

铲到最后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什,铲了几次都铲不动,江澄便停了动作,蹲下去拨开泥土,把那东西从树根处捞了起来。

酒。

足足有三罐,用绳子了绑在一起。原本大概是用红绳绑的,可约莫是埋得时间太长,在地底下褪了色,有些泛黄,拎起来时泥土窸窸窣窣抖落了一地。

他把树底的坑填平,便拎着三罐酒回屋。



05.

三罐酒,他喝了三年。

每过一年,就开封一罐。

酒罐不大,他酒量又不差,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喝完,一点不剩。是留不到下顿的。

倒不是他贪杯,只是开了封,陈年佳酿味道便溢出,挡也挡不住。酒香凛冽间,倒扣的酒碗里透出来的似乎不仅仅是酒,还有丝丝缕缕绕在心口的回忆——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饮而尽。



06.

第三年的时候,发生了件大事。

说是魏无羡死了。

起初他还不信,毕竟祸害遗千年,他们这一辈就算是死绝了,魏无羡说不定还能蹦跳得起劲。

但后来姑苏门生千里迢迢来云梦把讣告递给他时,他却又不得不信。

他是真真切切的死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据说是因为魂魄和身体不磨合,原本活蹦乱跳好好的一个人,慢慢的一天天把命耗着耗着就耗没了。

死在大年夜,也是件极嘲讽的事情。

江澄听说魏无羡要葬在蓝家祖坟,不用想也知道是含光君铁了心要这样做,蓝启仁知晓拦无用,就不管这档子丢人破事。

讣告有他的一份,从姑苏到云梦,出于礼节。
但对方到底想不想他去吊唁,这倒是不必思考的事情。他与魏无羡,自观音庙后,便是真正的此生陌路。相见真正不如不见。

江澄本想去一趟姑苏,考虑到这个问题,脚明明已踏到了门口,却又突然收了脚步折了回去,顺带着吩咐门生说,今晚,把莲花坞所有的红灯笼都挂起来。

门生接了命令,却还是犹豫,便问,宗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江澄冷笑一声,有什么好不好,他死了活该,祸害的人那么多,死了算便宜他了。



07.

最后一罐酒到底是没有在那晚开封。

这三罐酒,是他年少时和魏无羡一起埋下的。

若是最后一罐酒喝完,他身边便再也没有物什可以提醒他一些泛黄陈年旧事了。



08.

当年虞紫鸢说魏婴不成器,成天偷鸡摸狗,连着和魏无羡一起鬼混的江澄也要挨骂。

虞紫鸢骂江澄和魏无羡不成器,事后江澄骂魏无羡一天到晚闯祸,魏无羡并不恼怒,只是笑着说哎江澄你消消气,今晚师姐的莲藕排骨我多分你一块成不?



江澄爱喝酒的习惯还是被魏无羡一手带出来的。

在云深不知处修习时家规石明明晃晃立在大门口,四千家规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肃然起敬,魏无羡跟个没看见一样,每次经过都要暗搓搓踢上几脚。
云深不知处禁酒,他偏就要站在墙上喝。

回了云梦,便更加肆无忌惮。



——我们江家又不当苦行僧是吧?

魏无羡对江澄说“我们江家”这句话的时候,正提着一罐子天子笑与他勾肩搭背雄赳赳气昂昂进莲花坞。

他推开魏无羡,没好气道,让阿娘看见你这罐酒,手保准要剁掉。

哎哎哎,别这样别这样,魏无羡把酒罐子往上一抛,酒罐底子稳稳当当落在他手掌心里,虞夫人说了百千遍要抽烂我的皮了,你看看,我这不是现在还挺俊的么?

江澄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我和阿姐每次都给你求情,不然你这张面皮子肯定早就被阿娘抽得没办法见人了。

魏无羡朝他嘻嘻笑着,刚想说什么,便听得屋内传来虞夫人的怒喝:“魏婴!你又带了酒回来?!”

魏无羡被她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一罐天子笑没托稳,还是江澄眼疾手快抢了下来趁乱赶忙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魏无羡朝他比了个感谢的手势,对着走出的虞夫人乖乖道:“我没有。”

虞紫鸢扫了一眼魏无羡,又扫了一眼不敢抬头看她的江澄,冷笑一声:“江澄,你,给我跪祠堂去。”

江澄:“……啊???”

魏无羡:“……啊???”

虞紫鸢抚着紫电:“魏无羡,你要陪跪你也给我陪着跪。”

江澄:“……啊???”

魏无羡:“……哦好。”

遂一起被罚跪祠堂。



后来魏无羡有一次偷偷溜出去沽酒,拎了三坛子天子笑回来,月黑风高夜翻墙回了莲花坞,对着江澄惊疑不定的表情拼命打着你不要声张千万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拉起他就奔去莲花坞东面墙角的大槐树下。

最后叉腰义正严辞道,我们,埋酒吧。

江澄踢了他一脚,问,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魏无羡抱着后脑勺,你不知道酒这种东西,放的时间越长越香后劲越足吗?虞夫人看见我藏酒了肯定要罚,我埋在地下不就成了,他年饮酒,直接从泥下拎出来就好了嘛。多方便。

江澄觉得挺有道理,横竖大晚上的没人看见,就跟着他一起吭哧吭哧挖了坑埋了酒。最后把泥土拍平,铲子一扔,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喝?

魏无羡思考了会儿,笑道,什么时候你想喝了你就拿出来,反正没了就再埋,莲花坞难不成还买不起几罐酒了?

江澄蹲下去细细看着地上被拍平的泥土,觉得还是有些刻意,又往上面蹬蹬蹬踩了几脚才算满意。



09.

金凌在姑苏吊唁时没看到江澄。魏无羡刚一下葬,他便去了云梦。

江澄仍旧是在擦剑。

金凌进门便是问,舅舅,你怎么没去姑苏?

江澄抬眼斜睨了他一眼,说,你越发没了规矩,进屋子不知道要敲门——我要去了,魏无羡能被我气活。

金凌闭嘴不说话,磨磨蹭蹭坐到江澄身边,就听得江澄忽而道,我还有一罐酒,你想同我喝?

金凌一愣,不知道为何他忽然这么说,却应下了说好。

江澄走去房间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罐酒来,拍了拍封盖上的土,低声道,这是最后一罐了。

金凌凑上去看了看,是天子笑,有些陈旧,看起来有些年份了,随口问,不就是挺普通的天子笑吗?怎么是最后一罐了?

江澄并不回答,兀自开了封。



10.

金凌抿了一口就被呛得喉咙如火烧,连连摆手说不行我还是从清淡点的酒喝起来比较好。
他看向江澄时,对方端着酒碗,神色自若仿佛在喝白水一般,一碗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看着江澄喝酒,不带停歇地喝。他就只喝喝桌上的汤,那罐天子笑实在是太烧喉咙了,一碗下去,他怕是真的要三天醒不了酒,并不太敢喝。



他隐隐约约觉得江澄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像是不愿说出来。



金凌总觉得需要说些话来活络气氛,便清清嗓子开口道:“哦舅舅我和你说,姑苏的蓝思追,你知道的吧?我和他还有另外一个叫蓝景——”

“死的不是魏无羡。”江澄突然开口道。

金凌一愣,被他这么一打断,打了好久才完成的腹稿也念不下去了。

江澄蹙眉重复道:“死的不是魏无羡。”

“……死的怎么可能不是他……我亲眼见到的……”金凌小声反驳道。

“死的是莫玄羽。”江澄忽然笑了一声,“魏无羡,他不是早就死在乱葬岗了吗?”

“……他不是夺舍回来了吗?”金凌觉得他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可能是有些醉了,却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明明就是死在了乱葬岗。”江澄坚持道,“我也是亲眼见到的。”

金凌道:“……舅舅,你醉了。”

江澄却并不回应他,皱着眉还在考虑魏无羡到底死在了哪里这件事情,便又问他:“你说魏无羡是不是死在乱葬岗了?”

金凌低头想了一想,夷陵老祖虽说夺舍拿了莫玄羽的躯壳,但的的确确他是在乱葬岗死过一回的,这么说也不能算错,便扣着酒碗非常谨慎地点了点头。

江澄蹙起的眉终于舒展了一些,嘴角也扬起一点笑:“便是这样。他早就死了。”

金凌还是小声提醒他:“舅舅,你醉了。”



11.

他的手上有血。

三毒剑尖所指,便是黑衣的魏无羡。
一切过往众生喜悲苦乐都化为俗世尘埃。
夷陵脚底焦土,目下足尖鲜血。

魏无羡疲倦道,那便这样吧。

他自己催动了咒令,甘愿被万鬼噬身。

他看着天色晦暗里魏无羡疲倦的笑,被万鬼吞噬鲜血飞溅间,他忽然回忆起很多年前他们一起溜出学堂时难得默契不约而同相视一笑的模样。

是永远失去了。

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生死离别关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爱恨的界限模糊到他自己都觉得迷惘。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他最后只淡淡对他道,魏无羡,你活该。



12.

便如很多年前那样,三罐天子笑喝完后,江澄也想着要再在地底埋几坛酒,毕竟这样的酒后劲足,酒香也更醇厚。他向来是爱喝的。



可金凌后来对他说,舅舅,你那时还醉了。

他瞪他,你胡说什么,我千杯不倒。

金凌犟嘴争辩,你那时明明就是醉了。

他说,我才没有。

金凌道,你还记得你说什么没有?

他说,我说什么了?

金凌嗤了一声,你说死的是莫玄羽,不是魏无羡。

他愣了愣,晌久没回答,最后扶着额头不得不尴尬承认,我那时可能的确是……有些醉了。



于是他便不再打算埋酒几坛。
醉不醉,向来是回忆说了算,他身不由己。

原是故人埋酒,而今远去。

命比纸薄。



13.

但江澄的确是,总是宁愿相信魏无羡死在了乱葬岗,再也没回来过。

梦里是云梦的夜,魏无羡提着一盏大红灯笼,披着大氅,一个人站在江府门口等他。
看见他回来了,立马跑上前牵起他的手往莲花坞里面带,边走边问,你冷不冷?要不要喝点酒暖和一下?——阿姐熬好了莲藕排骨汤,我们快点去喝,不然会冷掉。

云梦深夜的冷风把他的眉头都吹皱了起来,但他见着魏无羡鲜活的笑,却又忽然无端觉得暖和一些了。

他看着魏无羡手里那盏微明红灯笼,侧边用小楷写着一行诗,字迹模糊,已经看不清了。灯下幽微之地,却被灯光映得红扑跃动,他抬眼时,方寸之间,便对上魏无羡的笑。

于是他也跟着他一起,微微的笑了。



梦里人间如旧,提灯照我无邪。



FIN.






后记:

一天内爆肝,写得非常匆忙。
……大家就不要嫌弃ORZ

然后的话就是……
大家新年快乐(*/ω\*)

呵护咸鱼写手人人有责,看完文请不要打我。

风尘长亭晚
2018.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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